他从床上起来的时候感到一阵晕眩,他的枕边放着一张昨日从柜子里找出的照片。照片上的女孩羞涩的拽着他的衣角,满脸幸福。
“如果重新来过的话,一切会有什么不一样吗?”他抬手一挥,那照片的一角开始燃烧。
“一定不会有吧。”
“秃鹫就连同伴的躯体也要啄食,如此想来,我同秃鹫大抵没有什么不同。”
照片烧成了灰,他推开门走了出去。
两年前——
帝国,约明伯城。
同天空的灰色雾霾一样,约明伯城的旧城区也是一片不见希望的灰色。熙熙攘攘的街道和远处的巨大机器一起组装的这座城市,就像是脱离现代化的繁荣一样,是一座行将被世界遗忘的地方。
少年行走在街道上,他抬起头,连那散发着温暖橙光的黄昏在这座城市的浸染下都变成了一个模糊的团块。
前些年,约明伯城并不像如今这番凄凉。
大约是上世纪七十年代,人们在约明伯城的下方发现了一条矿脉,随着大量的采矿人涌入约明伯城,他们在这里建立了城市。
其后的三十年这条矿脉为约明伯城带来了数之不尽的财富,无数的重工业机器落在这片土地上,那时候一切都是欣欣向荣的景象。甚至有其人曰:矿脉养活了约明伯城。
可随着矿脉的开采,这里的天然矿脉已经逐渐枯竭,那曾经带来无数财富的矿脉留给他们的只有痛苦,因为此时他们才发现,并非是矿脉养活了约明伯城,而是约明伯城养活了矿脉。
这条矿脉产出的矿物并非死物,而是无数魔物精核经过数十万年的累积堆叠而成的。
那魔物精核里的魔力乱流早就在重见天日的那一刻扩散到了空气中,浸染了这些采矿人。常年生活在这片土地的采矿人一旦离开了这里,有些许魔术天赋的人尚且不说,凡人大多都会因为这窜出的魔力落得一个蹊跷出血而亡的凄惨下场。这是那些魔力的归巢本能。
实际上在灵脉开采枯竭之后,帝国并没有放弃对这片土地的管辖。
只是这矿脉紊乱的魔力让帝国那些有权有势的管理者根本不想踏足这片土地。他们在约明伯城扶持了一个本地市长之后,除了每年稳定的向这里送入物资之外,再也没有管过这片土地。
可那些送来的物资在官员的层层剥削之下,连市民们都养不活了。那些流向帝国的财富就如同江水一样声势浩荡,可这江水干涸之后,帝国回馈给这片土地的,除了冷漠之外什么都没有。
游行、暴动在那些年成了家常便饭。可数次的游行都没有成果,他们反抗不了政府军,他们是这块土地上饱受风霜的采矿人,他们是帝国最朴实的人民。
这样的情况一直持续到两年前,那时候依旧对矿物望眼欲穿的居民试图挖掘出一座新的矿脉,也是那个时候,魔物从原本平静的矿脉之中来到了人界。
“距离宵禁还有两个小时,请各位居民尽快回到自己的住所……”大街上停留的装甲车正在播报着时间。少年加快了自己的步伐,他同那兀然立在街角的电灯一样,除了聚集在灯下飞舞的蚊虫之外,没有人会对他过多的在意。
在这里,人们连自己都不能保护,更不要说对别人投去目光。
转过三个街角,那里有着一座象征着时代落幕的建筑,贫民窟。他看着眼前的破败,又回头向城市的东南角看去,那里是约明伯城的市政大楼,又被人称作“皇宫”。
无数金珠宝组成的台阶通向那独裁者的王座,坐在皇位上的皇帝冷漠的看着整片城市在这片土地上被唯一的太阳炙烤。
两座旧时代的建筑以截然不同的形式同时出现在这片土地上,有着政府军守卫的皇宫同死生无人问的贫民窟就像是天堂与地狱,或者说是死与生的两岸,中间横跨的矿区就是分隔两岸的不可逾越的分界线。
就在此时,一道光向他照来,强光让他的影子都不能在墙上停留。他下脚步,用手遮蔽那强光的照射。直到眼睛慢慢的适应,他才发现这光来自于一台改装过的武装装甲车,随着装甲车的缓缓驶来,他隐约感觉到了那车辆发出的低吼,尽管那只是引擎的轰鸣。
“请出示一下证件。”随着灯光的熄灭车上下来了一个持枪的武装政府军特警。他的脸上挂着一丝很淡的笑容,那笑容里充斥着不由分说的压迫感。
少年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张硬纸卡片,就是这样一张像是随便能够仿造的身份证明,承认了他在这片土地上的存在。
“谷口南一郎,十五岁……”
接过那张硬纸卡片,特警只是粗略的看了一眼就归还给了南一郎,这特警甚至没有验证这证件的真伪。
在旧城区贫民窟这样的地方,光是没有户口的黑户就已经占据了约明伯城十分之一的人口,他们大多都是当年矿工和女人厮混生下来的孩子,又或者是想要发一笔横财的偷渡者们的遗孤,他们在这片土地成长,没有任何东西能够证明自己的身份。
他们活着,却与死了无异。
因此,要验证这身份证明的真伪只会给双方都造成不小的麻烦。也是这个原因,这位特警的食指从头到尾都没有离开过他的步枪扳机。对于这群政府军来说,只要他们想,他们随时都能对这些人做出一些出格的事情而不用承担任何责任。
“发生了什么事吗?”南一郎出声询问。
“只是例行检查。”那特警的声音很平淡,可以说是冷漠。
例行检查,不管发生了什么样的事情只需要一句例行检查就能说明。这是这个地区不变的真理,不管发生了什么,只需要这样一句话就能省略背后的一切原因。
这时南一郎想起来前些日子发生的事,一名特警以例行检查的名义“请”一位尚未成年的少女上到了装甲车进行了“例行检查”,那时候少女的又是什么样的心情来接受这样的“例行检查”的呢?
南一郎愣在原地,想要说些什么。可看到了另一位特警死死盯着他的目光,他又犹豫了。之后他在特警那冷漠的目光之中走进了贫民窟。
“看样子是发生了不小的骚动。”站在贫民窟的棚顶,他目送着哪辆装甲车的远去。这土地上暂存着平静,可空气中弥漫的不安就像是洒在地上的火药。只要一点火苗整个约明伯城都会葬身火海。
“希望自己的平静生活不要被这火海吞并。”南一郎由衷的想着,可他知道这样的平静持续不了多久了。
从棚顶上翻了下来,他隔壁的邻居正从他的房间里走出来。他的手上拿着一个盆子,盆子里装着的是不知道什么动物的血和肉。
“看什么!小子,我不会分给你的!给我滚一边去。”他的邻居把那盆子藏在自己的身后,冲着南一郎大喊。
南一郎没有理会,他更多的感到一阵悲哀。这是一个饥饿的人茹毛饮血的啃食着另一个还没腐烂的躯体,饥饿、战火、流离失所这一切都是这片土地的真实写照。谁能想到在帝国如此繁荣的现在,依旧有着这样一块土地呢?
他不禁感叹,尽管自己早就是视任命如草芥的魔术师了,可这里的人却是另一种形式的杀戮。早上还在的人晚上就死了,那些烂在地上的骨头对他们来说和那些烂在地上的食粮是一样的。
进入了贫民窟,南一郎脱去了上衣。
在这个只有三平米大小的房间里,放置着用几十本书累加起来的床。没有被褥,没有枕头,没有桌椅,这里除开这些书和必要的生活用品以外,什么都没有。但他不觉得艰苦,这里比起过去的生活要好上太多了,这是他同过去和解的代价,他是这么想的。
一年前,几年前,以父亲朋友的来信为契机,南一郎离开了生活了十四年之久的九幽大陆,只身辗转于无尽之海的各种船舶上。
那个时候他究竟是抱着什么心情来到这里的呢?现在回想起来他的答案却没有那么明确了。如果说只是单纯觉得那片大陆已经丧失了他的立足之地的话,作为理由这倒也算的上合理,可心情这种东西却和理由有着些许微妙的区分。
硬要说的话,那大概是厌倦吧,对一切都厌倦了。就算南一郎能够靠着某些什么东西活的像常人一样自由,但名为空虚的永恒重复就像黑色的影子一直一直跟随着他,这是他怎么样也躲不过去的。
曾经为了填补名为空虚的洞,他为自己冠以正义之名追杀那些所谓的恶人,强盗、强女干犯,甚至是那些来自地下世界的黑帮以及更多其他的“恶人”。
而出乎他意料的是,他似乎在杀人这方面有着与生俱来的天赋。可是没多久,他就察觉了所谓的惩恶扬善原来只是空虚的另一种表达形式。他开始对杀人感到厌倦,开始了流亡的生活。而后在流亡之中他终于明白,杀人同被杀大抵也是同一件事,他们的根源是同样的。
“找到他了!大哥!”“别杀他!我要让他生不如死!”在那个落难的森林里,在精疲力尽快要倒下的最后,他萌生出了放弃的念头。
“为什么就这么想我死呢?”但他放弃的对象并不是自己的生命,而是那个名为空虚的重复之影。被宣告死刑的时候他又是什么样的面容呢?南一郎不知道,现在他能够回想起来的,除了粘稠的血和那些没有血色的脸以外,其他什么都就没有了。
纵观过去短暂的年岁,在他的手里,他的魔术里,甚至他的血里究竟掺杂了多少别人的血他都已经记不得了。
总而言之,他的过去就是这样在杀人,学魔术,杀人,吃饭,杀人,睡觉,学魔术,杀人、杀人、杀人中度过,就是这么回事。
“睡吧。”他躺在那个书做成的床上,尽管现在距离宵禁还有一个多小时,可他没有别的事情可做了。不如说这里没有其他可供他消遣的东西。
子夜时分,外面突然想起了一阵巨大的声响,那是什么东西爆炸的响声。这样的声音足够常人慌乱,可这里是约明伯城,居住在此处的居民早已习惯了,所以他们还是装作什么都没有听到一样的,怀抱着恐惧和祈求努力的让自己陷入沉睡之中。
南一郎也对此也并不关心,他在来到这里的时候就已经见过了,那是军队同魔物作战的景象。
这里是约明伯城,帝国境内唯一一处从安定界变成魔物之巢的城市。
“A班,B班交叉火力射击,C班,D班准备好粒子火炮!”街道上,指挥官正在指挥着部队对着一头行走在街道上的魔物射击。高重弹射击在魔物的体内看似没有任何效果,但那些子弹的却留在了魔物的体内,随着火力的加大,那子弹的重量拖慢了魔物行进的步伐。
这里的每一个人脸上都戴着滑稽的防毒面具,作为呆在约明伯城的异邦人,他们同其他异邦人一样畏惧着这片土地的空气。但是在帝国的土地被魔物侵占之后,他们还是来到了这里,帮助居民守护着这片帝国的领土。
当然,这不过是表面上能看的大义,只要帝国中央让他们离开此地,这些军人离开这里的时候连头都不会回。但就算只是浮于表面的大义,依然是大义。
“粒子炮准备完毕!”炮兵小跑过来冲着指挥官敬礼。
“好!火力线后撤,粒子炮准备!”指挥官说着,前面交叉射击的军队开始逐步后撤,随着魔力的运转之声,一发闪耀着蓝光的光炮直直的打在魔物的身上,炸穿了魔物的胸口。
那倒在地上的魔物化为硝烟散去,只剩下魔力精核留在了地上。
在第一次见到这样情景的时候,南一郎大吃一惊,他不禁感叹二阶魔具竟然能够成为常驻在部队里的武器供凡人使用。而如此的干涉之下,迟早有一天凡人的战场上会完全成为魔术和魔具对抗的场景吧。
没错,约明伯城出现正统军队的真正原因只有两个,第一,是为了魔物的精核,每一颗低级精核在提纯后都能够粒子炮打出几十发炮弹。正统军在这里的几年时间里,攒下了数十箱精核,换算下来这些精核足够一个满编武装小队打下一座城。
第二,正统军队需要魔物来练兵,单纯的武装演戏对军队来说是不能看出这些魔具的真正价值的。魔具的优势是它的造价,同样的造价之下,魔具的威力要比传统热武器强出四五倍,基于此,只有在旷日持久的防守战中才最大程度的了解魔具的极限。
“呼。”指挥官长出一口气,他把现场指挥交给了他的二把手之后就回了自己的营地。指挥的二把手是他的女婿,他知道像这样在战场上镀金对于一个年轻人的仕途是非常重要的。
回到营地,他从上衣口袋拿出了一支香烟。对他们而言每天深夜同魔物的战斗虽然是习以为常的事了,可就算已经习以为常,他还是忍不住的为自己的未来感到担忧。
同魔物战斗这件事本身就是拿命在赌博。只要是赌博,就没有赌客永远会赢。指挥官深知这个道理,他只希望帝国军方面能早日把他调回安定界。
怀着这样的想法,他拿出打火机点了几下,但都不见有火苗窜起,他无奈的把烟塞回了烟盒之中。而这指挥官的无奈如同约明伯城的无奈一样,他那尚未点燃的香烟在这时候却像是飘起了一缕烟气一样,久久的停留在约明伯城的上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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